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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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術後五天,方嘉儀還是沒有醒。

方爸爸、方媽媽非常憂心,連弟弟方育誠都從學校回來看她,一家四口在醫院病床前團圓,畫面真是心酸又諷刺。

方嘉儀術後狀況良好,沒有感染或其它並發癥,醫生也無法清楚解釋為什麽會一直昏迷不醒?但這種事情不是沒有前例,只能再觀察看看,然後抽血檢查。

因為這起意外,家裏像罩了一片盤踞不走的烏雲。

看著陪床的母親身形消瘦,抽空來探視的父親白發也增多了不少,連向來以暖男笑容當招牌的弟弟都一臉陰沈相,方嘉儀縱然難過,也只能嘆氣。

她所有辦法都試過了,不管是用撞的、用滲透的,還是念了不下百次「我要回身體去」都沒有用,她還是一抹游魂,她心裏比誰都還要沮喪。

難道一輩子就這樣了嗎?

方嘉儀萬念俱灰地望著天花板,越想越悲觀。與其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拖累父母,還不如——

「阿姨,我來了。」

六點一到,謝深樂準時出現在病房裏,提著一袋洗一洗就能吃的水果過來,也因為他適時出現,幫助方嘉儀擺脫剎那間的死意。

「小樂呀,又要麻煩你了。」方媽媽合上佛經,摘下老花眼鏡,笑咪咪地看著謝深樂。這孩子她越看越有眼緣,也學謝深悅改叫他小樂。

看著媽媽的笑容,方嘉儀直想哭,剛才的念頭實在太不應該了,她身體還在,靈魂也沒消失,她怎麽可以輕易放棄?就算只有一點點的希望也是希望呀!

「阿姨客氣了,舉手之勞而已。」謝深樂從袋子裏拿出幾顆柑橘和蓮霧,把剩下的拿給方媽媽。「帶回去給叔叔吃吧。」

「下次別買這麽多,吃不完。」幾日相處下來,方媽媽算是很了解謝深樂了,每次來都帶點小東西,吃的、用的都有,原本不想收,可最後還是莫名其妙收了下來,之後就不推辭了,只讓他少買一點,或是不用每次都帶。

「知道了。」謝深樂笑著應了下來,不過知道是一回事,做是另一回事。

方媽媽約略交代了方嘉儀今天的狀況後,就穿上外套準備回家洗衣煮飯,好讓下班回來的老公可以好好休息。

謝深樂不像過去幾天,一來就把布簾拉上,然後趴在病床欄桿上對她說話,而是打開計算機殷實地工作,屏幕上全是她一知半解的原文。

方嘉儀習慣性地坐到他身邊,只見他神色專註,十指飛快地敲打鍵盤;盡管他的打扮和穿著陳舊又老氣,認真的模樣看起來竟有股吸引人的魔力。

只要他願意,即使不用改頭換面,也能緊緊抓住桂人的目光吧。

他似乎積了很多工作,把剛才的檔案加上Draft水印,轉成加密PDF檔,又打開另外一份資料繼續忙碌。

每天都看得見謝深樂出現在病房裏,都快忘記他是一家實驗室的負責人了。盡管他在這裏只待三小時,但對一個分秒必爭、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的人來說,三小時已經很了不起了吧?

她都沒有很仔細地去想為什麽謝深樂會天天過來,除了父母和配偶,應該沒有人有義務這麽做吧?他到底是怎麽想的?如果她沒有分離出靈體,根本不知道他這陣子的付出,就算知道了,也不像現在感受這麽深。他就沒有想過值不值得嗎?

謝深樂把轉檔完的文件全部壓縮在一起後,寄給助理,總算能把心思放在方嘉儀身上了。

他拉上布簾,笑著對昏迷不醒的方嘉儀說︰「嘉嘉,我來了。」

「嗯,我看到了。」方嘉儀回過神來,學他趴在欄桿上,自娛地回著話——

她看得到所有人,可惜她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,如果不這樣做,她肯定會無聊到發黴。

醫生建議家屬多跟她說話,看能不能藉此喚醒她,可是媽媽怎麽可能全天候在她耳邊吱吱喳喳?更多時間都是在念佛經幫她祈福,所以謝深樂的到來反而成為她一天當中最期待的事。

因為他會跟她說很多很多話,從家庭到國外的見聞,從求學生涯到創業的辛苦,全都當成故事講給她聽,直到方媽媽回來。

很多時候,他都是在談家裏的事情。

謝爸爸除了要求兒子的品性,還很看重他們的體能,打從國小開始,寒暑假都得集訓,假日沒事就是打拳,不然就是被打。

謝深樂說他最吃虧的部分就是跟他哥互背跑沙灘或是操場,他哥國小就有一百七,高中直接竄破一百九,體格壯得跟只熊一樣,就算他身高超出男性平均線不少,還是沒辦法跟臺灣黑熊比,剛開始扛他哥時,他連兩百公尺的操場都跑不完一圈。

不過吃鹽的孩子身體比吃糖的孩子好,雖然他的體格比不上他哥,但力氣卻把他哥吃得死死的,之後兩人對打,他哥只有趴下的分。

方嘉儀聽得連連驚呼,因為他的力量看起來不像一拳能打死熊的。

謝深樂說他以前很痛恨集訓,每天累得跟狗一樣,都不想動腦,而他身上最值錢的地方就是腦袋,不用腦很容易鈍,所以就算每天累得跟狗一樣,他還是堅持要解完十道數學題目才去睡。

直到他出國念書後才知道,集訓是值得的。

他遇到同學霸淩。

德國人的英文普遍不錯,他也以為自己的語言能力還可以,可到了那邊之後才發現很多東西都聽不懂,遇到強勢一點的同學他只能忍,因為不會用英文吵架。

有一次真的受不了,用臺語罵了幾句臟話,對方就打過來了!果然臟話才是國際通用語言。後來他打贏了,同學對他的態度才收斂點。

謝深樂的故事很精彩,方嘉儀就當一千零一夜來聽,可惜都沒有說到之前提過的家訓,究竟他哥哥發生了什麽事,才讓謝深樂不再反抗他父親的決定?

「今天有個試驗人員說要離職,因為工作太忙,時常加班,女朋友抱怨都沒時間陪她,吵著要分手。」他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事了,只是下午那個人在說的時候,他無意間想到方嘉儀。「換成是你,你會嗎?」

方嘉儀怔忡了下,心裏有某處正隱隱約約地疼。

「不會。」她悶悶地說︰「至少不會吵著要分手。」

「我希望你會。」謝深樂說。

「什麽?」方嘉儀大吃一驚,以為她耳背聽錯了,可是謝深樂講完這句話後就不再發言,想二次求證都有困難,她不禁嘟囔。「你是希望建邦離職,還是希望我跟他分手呀?」

「方嘉儀,我——」隔了好久,謝深樂終於開口說話,方媽媽卻在這時候回來了。

「小樂,來,阿姨幫你煮了雞湯,你帶回去喝。」

「謝謝阿姨。」謝深樂笑著接過保溫瓶,臉上看不出來是失落還是松口氣,終歸還是有方嘉儀無法成功辨識的情緒。

他註意了下時間,已經九點多了,今天多半花在打報告上,倒是沒跟方嘉儀說到什麽。「我就不打擾阿姨休息,先走了,明天再來。」

他匆匆收拾好計算機,把位子還給方媽媽,側頭看了下躺在病床上的方嘉儀,又是心疼又是無奈。

方媽媽知道謝深樂忙,每次見他提的公文包都好厚,隔壁床的看護也跟她說過謝深樂一來就把布簾拉上,不是對女兒說話就是在打計算機加班。

她不由得感嘆。「你忙成這樣還天天來看嘉嘉,建邦卻來不到三次,每次來坐個幾分鐘就走了,叫我怎麽放心把嘉嘉嫁給他?」

「媽……」方嘉儀早就意識到這問題了,只是不願意去想而已,現在媽媽一語道破,就算沒人看得見她,她還是有股沖動想穿墻走掉。

這是一種沒有辦法釋懷的委屈和心酸。

謝深樂看了眼病床上的方嘉儀,雙唇抿了抿。「我聯絡看看陳建邦,問他在忙什麽,忙到連女朋友都不顧了。」

「唉,要不是嘉嘉喜歡,你叔叔才看不上陳建邦呢,問了我好幾次他們會不會分手。」方媽媽突然丟出一記震撼彈,謝深樂幾不可察地顫了下,方嘉儀則是整個飄了起來。

「不會吧?」這麽嚴重?原以為她帶男友回家,老爸最多就是冷漠點,從來沒聽他說過陳建邦不好,比起謝深樂毫不遮掩的厭惡,老爸的態度還算可以呀,沒想到老爸居然私底下向媽媽打聽他們有沒有分手的可能?

方媽媽說︰「嘉嘉剛帶建邦回來的那時候,我覺得這人很誠懇又上進,俗話說︰「看久緣就浮。」就想兩個人在一起也不錯,還想嘉嘉這次出了這麽大的事,如果能好起來,就來談親事,但你叔叔叫我別急,看建邦這次的態度再做決定,別害了嘉嘉。他說建邦心太大,只能同甘,不能共苦,我原本還不信,結果建邦才來看嘉嘉幾次?」

謝深樂沒有插話,若有所思。

「我這個人沒什麽想法,只要不要太離譜,我都不會去質疑對方,要不是你叔叔提醒我,我都不會去看嘉嘉在這段感情裏好不好過,因為嘉嘉沒有抱怨過建邦不好。」方媽媽嘆了口氣,為床上的方嘉儀掖了掖被子。「嘉嘉為了建邦一句話,念了兩年書要去考公務員,我也支持嘉嘉考公務員,卻沒有註意到她那段時間不快樂,臉色不好又瘦很多,去找建邦常常紅著眼眶回來,當時還以為是念書念太多所以太累,看來是小兩口為了考試的事吵架。」

方嘉儀想到準備公務員考試的那段時間,上班、念書,還要顧及陳建邦,幫他整理家務,體力和精神時常透支,又因為高普考和地方特考都沒上榜,分數又差距不小,還被建邦數落沒有專心準備考試,到底有沒有在考慮兩個人未來?難道她一輩子只做個小小的會計就滿足了嗎?

爸爸說得對,建邦心太大,看不慣她這種樂天知命的個性。

「小樂,你別嫌阿姨嗦,我找不到人講,憋在心裏很痛苦。你叔叔問我他們會不會分手,我還罵他想太多,現在連我都想問了……唉……」就算分手,女兒最好的年華也快過完了,來得及再找一個好男人嗎?要是比陳建邦還糟糕該怎麽辦?

方嘉儀有點恍惚,她都不知道爸爸不喜歡陳建邦,原來是看她愛得不知方向,又怕她為難,才一直隱忍不發。

「阿姨想說我就聽。」謝深樂安慰道︰「叔叔說的沒錯,是陳建邦不好。」

「還好嘉嘉聽不見,不然她會跟你吵。」方媽媽笑了出來,心情好多了。「好啦,你早點回去,記得喝雞湯。」

「好,謝謝阿姨。」謝深樂湊到方嘉儀的病床前。「躺這麽久不無聊嗎?快點醒過來吧,起來看看陳建邦對你多好。」

方嘉儀不由得瞪了他一眼。就算討厭陳建邦也不用把帳算到她頭上吧?落井下石、幸災樂禍的人最討厭了!

其實她早就覺得陳建邦不對勁了,但是對方口口聲聲說要為他們兩人的將來打拚,她根本說不出任性的話來,只能更加努力維持兩人的關系,為他打掃家裏、處理生活瑣事,怕他忙還不敢太常打電話給他,一般都靠訊息聯絡比較多。

她知道陳建邦忙著賺錢,可是她都出車禍了,為什麽他還是以工作為重?靈魂和身體一分為二已經讓她夠無助傷神了,男友卻鮮少聞問……

她刻意淡化不去想,就是怕會怨慰陳建邦,誰知道媽媽居然說了出來,還帶出了她不知道的秘密,就算她想騙自己也沒辦法自圓其說。

為什麽她跟陳建邦會變成這樣?明明是情侶卻走在不同的路上,她拚命想跨過去,他卻自顧自地越走越遠。

只因為她考不上公務員嗎?這理由會不會太牽強可笑了?

方嘉儀難過的說不出話來,等到她聽見「逼」一聲,才發現她竟不知不覺跟著謝深樂下樓,還一路飄到停車場來。

見謝深樂坐上他的休旅車,方嘉儀也該回病房了,卻不知道從何處生出股叛逆的心思,想自我放逐一下,她咬了咬牙,便坐上後座,打算隨他離開。

她不想看見重傷躺在病床上的自己,不僅纏滿繃帶還用血淚寫了愚蠢!

回想她車禍前在忙什麽?幫陳建邦送洗床單,而那家夥趕到醫院的第一件事卻是質疑她跟謝深樂的關系!

刻意掩埋的傷口被血淋淋地撕了開來,明明是靈體,還是痛得不得了。

方嘉儀把臉埋進掌心,情緒十分低落。

謝深樂發動車子,卻遲遲沒有駛出停車場,方嘉儀不禁好奇,擡起頭來透過車內的照後鏡看他。

過了段時間,謝深樂才拿出手機,擴音撥號;在單獨的空間裏他習慣這樣。

「餵?」對方接起,是個男的。

謝深樂冷冷地說︰「給我陳建邦的電話。」

對方似乎楞了下,非常疑惑地問︰「誰是陳建邦?」

方嘉儀聽出來了,對方是謝深悅。為什麽謝深樂會打電話問他大哥陳建邦的電話?兩人明明就不認識。

「就是你們公司設計部門的組長還是主任什麽的,你查一下,兩分鐘後給我電話。」

「哇靠,你以為我有全公司員工的聯絡電話嗎?你最好——」

謝深樂掛了電話。

「原來你哥跟建邦是同事呀。」方嘉儀恍然大悟,不過他哥有辦法知道其它部門的員工電話嗎?他會不會太強人所難了?

謝深樂往後躺在椅背上,手指在方向盤上敲呀敲的,好像真的在算時間。他才剛拿起手機時,電話就來了,他長指一劃,接通後按擴音。「找到了?」

「你就是這樣跟哥哥說話的嗎?好歹有點拜托人的自覺吧。」謝深悅沒好氣地說︰「我把號碼LINE給你了,不過你找他做什麽?」

不會誰不好得罪,得罪他弟弟了吧?

「有事問他。」謝深樂不欲多談,但是有其它的事要問。「陳建邦常加班嗎?」

「設計部本來就常加班了,但在我們公司裏還算加得少的。」謝家大哥這話說得有點心虛,因為這時候他還在公司呀。「你應該知道人手不足又請不到人的悲哀,誰不想準時下班呀?可是趕交期就只能巴結點了,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。怎麽,他跟你抱怨了?」

「抱怨?是跟辣椒比辣嗎?」先不說他們兩人不熟,找一個比他還常加班的人抱怨,是想比痛苦指數嗎?他應該會電爆陳建邦吧。

「說的也是。」謝家大哥頗有感觸,不管他什麽時候找謝深樂,都在實驗室居多,就算到醫院陪床,也只是換個地方加班而已。「不過我們也就趕交期才會強制加班,其它時間只要工作做得完,當然可以準時下班。還是我幫你問問陳建邦的情況?」

謝深樂本想拒絕,後來還是答應了。「你現在問,晚點告訴我。」

「哇靠,你看一下現在幾點了!」

「十點零七分。」謝深樂報出車上的時間。「辦不到就別說大話了,陳建邦也不是多重要的人。」

「你等著,我馬上問!」謝家大哥憤憤地掛了電話,噴出來的氣都聽得一清二楚,看來氣得不輕。

聽他們兄弟一來一往還挺有趣的,雖然隔著電話看不見另一個人的表情,方嘉儀的心情還是比剛才好了不少。

謝深樂撥了陳建邦的電話,打了兩次才有人接聽。

「餵,您好。」

一聽到男友的聲音,方嘉儀的心情又掉回冰窖了。

「陳建邦,我是謝深樂。」

陳建邦很意外。「有事?」

「你最近在忙什麽?阿姨問為什麽你都沒來看嘉嘉。」謝深樂眼神十分冷冽,即便有鏡片遮掩,方嘉儀都能從照後鏡的反射當中,清楚感受到他的不悅。「別跟我說加班,如果有心,下班後過來看一眼,留個五分鐘問問嘉嘉今天情況也好。」

「關你什麽事?」陳建邦口氣很沖。「還有,誰準你叫她嘉嘉的?搞清楚她是誰的人!」

「嘉嘉是你的女朋友,但是我表現得還比你更像她的男朋友,你難道不心虛嗎?」謝深樂完全不在乎這樣的發言會引起陳建邦多大的怒火,車裏只有他,他根本不需要顧忌誰。「如果你真的把她視為未來的另一半,這時間點正要從醫院離開的應該是你不是我!陳建邦,方嘉儀只有一個,還是你認為女朋友再找就有,丟了這份工作,你誰都不是了?」

「謝深樂,你以為你是誰?我告訴你,我怎麽對待嘉儀那是我的事,沒你說話的餘地!有本事你叫她自己打電話給我,叫我去醫院,不然管好你自己就行!」陳建邦掛掉電話,謝深樂再撥過去,對方已經關機。

方嘉儀的腦袋已經糊成一鍋粥,心痛到連手指頭都彎曲不了。

陳建邦對她漫不關心就算了,竟然視她為所有物而非女朋友?一路走來,她究竟忽略了多少事情?

大二聯誼時隨手幫忙的人記了她這麽多年,在她受傷昏迷的時候,天天來醫院陪床,只為了讓她媽媽能回家喘口氣,看看辛苦的爸爸,免得在醫院顧女兒還要擔心家裏的情況。

反觀她交往了八年的男朋友,掏心掏肺地付出,努力迎合他的作息和喜好,尊重他的決定,體貼他的辛苦,盡量不吵不鬧不讓他煩心,換來的卻是他對所有物的支配?為什麽他能漠視她到這種程度?她究竟成了擺設還是包袱?

如果說方媽媽的話像一巴掌,謝深樂的話就像在她已經被打紅的地方,又狠狠地補上一記,簡直是痛進骨子裏!就算她還想幫陳建邦說話,都找不出理由也沒有動力了。

謝深樂離開醫院後,又回到實驗室,整棟建築物只剩門口小燈還亮著。

方嘉儀一路掛念陳建邦,想看他到底在忙什麽,忙到連傷重的她都可以拋到腦後?一待車停,她就立刻飄向公車站牌。

她記得這裏有公交車可以到達陳建邦居住的小區巷口,正巧她來到公車站牌時,這路公交車再五分鐘就要進站了。

方嘉儀忐忑不安,還得告訴自己千萬得穩住,事情不一定像她想的那麽糟糕,或許見到陳建邦本人,看到他因為加班或應酬而筋疲力盡的模樣,盤踞在她心裏的不安就能消散了吧?

掛掉謝深樂的電話後,陳建邦的怒氣就像添了柴的火堆,越燒越旺。

謝深樂有什麽立場對他說這些話?他沒有盡到男朋友的本分就算了,還處處把自己拿出來跟他評比是怎樣?難不成是想取代他?

他早就覺得謝深樂居心不良了,原來是打這主意!

陳建邦不曉得在客廳坐了多久,越想越不對勁。明天是不是該去醫院一趟,先讓方媽媽安心,如果遇到謝深樂,再當面問清楚他到底在打什麽主意?

「建邦,剛才是誰的電話?」李玉旻只圍了條浴巾就走出來,頭發吹到半幹,身上散發著乳液的香氣,滑溜濕潤,一看就知道剛沐浴完。

而坐在沙發上的陳建邦同樣只在下|身圍了條浴巾,他拍了拍旁邊的座位。「寶貝,過來。」

「你的寶貝現在還躺在醫院呢。」李玉旻哼了一聲,態度不屑,卻還是乖乖地坐到他身邊,偎進他胸膛。

陳建邦輕笑一聲,捏了下她的鼻子。「又在吃醋了?」

李玉旻不怎麽開心。「我除了吃醋還能做什麽?她現在出了車禍,你更不可能跟她提分手吧?說不定還會被押著跟她結婚……我都不知道要不要跟你在一起了,做什麽都得偷偷摸摸,我才不想一輩子當你的地下情人。」

「唉,我也很無奈呀,都決定要跟方嘉儀攤牌了,誰知她卻出了車禍?!不管她醒不醒得過來,我確實不能在這時候走開,會被人說閑話的。寶貝,你就再忍耐一下,最多一年,我保證再一年,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。」

「你舍得?」李玉旻瞪了他一眼。「我看你對方嘉儀還是有感情呀,聽到她出事還緊張的要命,褲子還沒穿好就往醫院沖。」

「哎喲,我不緊張就不是人了。」陳建邦摟緊她。「別說我,你還不是一樣,聽到方嘉儀出事,整張臉都白了。」

李玉旻抿唇不說話,隔了段時間才低頭小聲地說︰「不管怎麽說,我跟嘉儀——」

「好啦,別難過了,感情的事本來就不能勉強,要不是遇見你,我也不知道我跟方嘉儀不適合,與其三個人過得不開心,不如各自痛一陣子,然後跟對的人在一起。方嘉儀一定能找到比我更適合她的人。」陳建邦說得冠冕堂皇,可是一想到謝深樂對方嘉儀的重視,他又覺得不舒服,像領地被入侵一樣,受到了挑戰。

李玉旻見他有幾分言不由衷的味道,氣得推他一把。「我看你才舍不得讓她痛,你只會叫我忍,叫我委屈點!」

「這種事總要慢慢來,我得花時間疏遠方嘉儀,慢慢淡化這份感情,不然把我們兩人的事說出來,沒有人會支持我們的。寶貝,你最乖了,一定能體諒我的吧?我這麽做都是為了我們兩個的未來呀,而且我也舍不得你被罵。」陳建邦抱著李玉旻卿卿我我,用親吻跟愛|撫來安撫她不穩定的脾氣。

「這些話你說給方嘉——啊……」李玉旻話說到一半就忙著喘了。

兩人直接在沙發上滾在一塊,方嘉儀一到陳建邦家裏,就被這一幕嚇得動彈不得。

他們在幹什麽?!

方嘉儀氣得全身發抖,雙目通紅地看著交媾的兩人,恨不得把他們切成碎片!

在她重傷躺在醫院昏迷不醒的時候,他還有心情跟她朋友上床?還直接在客廳裏翻雲覆雨?!

如果她沒有這番際遇,她還要被這對狗男女隱瞞多久?還要當多久的傻子?

她全心全意支持陳建邦,無悔付出,更把李玉旻視為知交好友,什麽事都跟她講,有好處更是第一個想到她,結果他們倆就是用這樣的方式響應她的信任?

簡直欺人太甚!

「陳建邦!李玉旻!」方嘉儀怒氣騰騰,雙目血紅,長發在身後像蛇一樣不斷地舞動著,可惜不管她再生氣,正熱烈翻滾的兩人都看不見她。

方嘉儀飄到他們身邊,死死盯著他們倆,抓起桌上的煙灰缸就往陳建邦的後腦勺砸過去。

煙灰缸是塑料品,砸下去雖然會痛,但殺傷力不強,只是好端端的煙灰缸怎麽會砸到陳建邦頭上,連帶撒了李玉旻一臉煙灰?

所有人都嚇傻了,瞬間定格,其中包括方嘉儀。

她居然踫得到東西?

太好了,這下不用跟他客氣,有什麽砸什麽,砸死就算了,砸得半死更好!

報紙、雜志、馬克杯、筆、水壺通通都往他們身上招呼,還有陶瓷公仔、存錢筒、小型盆栽、造型立鐘、閱讀燈座,完全沒有手下留情。

這個家是她布置的,這些小物品都是她買來裝飾的,可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東西會拿來教訓這個家的男主人。

她擺放的不只是裝飾,還有她的青春、她的夢想、她的希冀、她的未來,而她現在正一點一滴地把這幾年來的累積全部一口氣砸掉!

地上滿布的碎片和殘骸,就是她此刻的心。

偏偏痛到極致的她哭不出來,所有的痛苦都堵在她的心上。

「混蛋,你們通通去死!」為什麽要背叛她?為什麽要這樣對她?她到底哪裏做不好了?

方嘉儀直接扛起矮櫃,朝他們兩人扔了過去!

「啊——」陳建邦和李玉旻赤身**四處逃竄,狼狽至極,想逃還沒辦法靠近門邊,只能在客廳裏團團轉,兩人的腳早就被地上的碎片紮得鮮血直流,皮肉翻飛。

「這是怎麽回事呀?啊——」李玉旻抱頭尖叫,腳都快軟了還是得搏著跑。

「媽的,我怎麽會知道?」陳建邦也被眼前紛飛的物品嚇到腿軟了,在這裏住了三年,都不知道這是間鬼屋!

已經嚇掉半條命的他根本忘了正全身赤luo,一見東西砸得差不多了,有間歇的空隙,立刻跨步往大門沖,李玉旻墊後,但她還記得撿起浴巾往身上圍。

「想跑?」方嘉儀飄進廚房拿出菜刀,早陳建邦一步砍在大門把手上。

看著亮晃晃的菜刀,陳建邦嚇得直發抖,他雙手合十,東拜西拜。「好兄弟,冤有頭債有主,你千萬不要找錯人,我是無辜的。」

「無辜?背著我跟李玉旻偷情還叫無辜?虧我這麽相信你們兩個!」方嘉儀怒不可抑,或許是怒氣與恨意交織的磁場太強烈,連日光燈都開始閃爍,發出的電流聲。「說什麽工作很忙,加班很累,沒時間陪我?原來是在她身上加班?我現在終於了解是哪裏出問題了!」

方嘉儀拿菜刀在他下身比劃,幸虧她理智還在,沒一刀把這王八蛋給切了!她這八年的付出拿去餵狗都比這個強!

「有話、有話好好說……」陳建邦頭冒冷汗,盯著那把浮在他肚臍前的菜刀不敢眨眼,深怕下一秒就朝他最脆弱的地方砍過來。

他悄悄退後,想離這把菜刀遠一點,誰知他一有動作,菜刀就追了過來,嚇得他差點失禁。

「建、建邦,你你你……你看那個……」李玉旻指著窗戶,整張臉幾乎沒了血色。

陳建邦才不敢把視線從這把菜刀上移開,最後是李玉旻反覆催了好幾次,他才勉為其難地瞟上一眼,接著就火速地把目光轉了回來。

等等,他剛才看到什麽?

「嘉、嘉嘉嘉嘉嘉嘉嘉嘉儀?!」陳建邦以為自己眼花,又看了一次窗戶,玻璃上反射出來三道人影,他、李玉旻,還有持刀的方嘉儀!

陳建邦立刻軟倒在地,咽了幾次口水,朝著方嘉儀的方向,抖著聲音哭喊︰「嘉儀,你……你死了嗎?我、我不是故意不去看你的,你不要殺我,我是真的愛你,你要相信我!」

「我再相信你就是個白癡!」他這種樣子還有臉說愛她?怎麽不說愛她媽呀!

方嘉儀怒不可遏,一刀砍到陳建邦兩腿中間,差一點點就砍中他的命根子。

陳建邦淒厲地叫了一聲後,昏了過去。

接下來輪到李玉旻了,方嘉儀悲痛地看著她。「我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,能幫你的我從來沒有拒絕過,可你就是這樣對我的?搶我男朋友?」

男友和好友連手背叛帶給方嘉儀不小的沖擊,她想哭卻偏偏沒有眼淚,氣憋在心裏都憋出火了!

李玉旻時不時瞄向窗戶,知道方嘉儀往她這裏飄了過來,她想逃卻沒有力氣,頓時直接跪坐到地上。

到了這般田地,她索性豁了出去,把壓在心裏許久的話說出來。「你都看到了吧?建邦跟我在一起快一年了。他說你很無趣,愛管閑事又常自找麻煩,還會拖累他,一想到要跟你過一輩子他就害怕。方嘉儀,你是個失敗者,失敗者!」

「你閉嘴!」方嘉儀又氣又難過,抄起地上的抱枕就往她身上扔。

這是她認識了十幾年的好朋友,十幾年!

「呵,你現在明白我的心情了嗎?」李玉旻笑著哭了出來。「你長得沒我好看,成績也沒我好,明明沒有一點比得上我,為什麽每個人都比較喜歡你?每次聚會,沒約你就不會想到我?我李玉旻又不是你的跟班!」

「就因為這樣你就要介入我跟建邦的感情?你有毛病嗎?你既然覺得什麽都比我好,為什麽不去找一個比建邦好的男人,跟我搶有什麽意思?你根本不喜歡建邦,你只是喜歡贏我的感覺!」方嘉儀不懂這有什麽好比較的,李玉旻身材好、人漂亮,個性溫柔又有氣質,人緣其實不差,只是其它人比較不敢對李玉旻開玩笑罷了,這一切不過是她的錯覺。

就因為這樣的理由,十幾年累積下來的友誼比屎還不如?

她們一起哭笑的歲月、共同奮鬥的過往,全敵不過這見鬼的嫉妒?

說好以後結婚生小孩要彼此當世交,每一代都是好朋友,李玉旻卻反戳她一刀,在她最艱難的時候,忙著跟她男朋友生孩子?

不,應該說是前男友了。

方嘉儀心如死灰地盯著又哭又叫的李玉旻,對方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了。

她轉過身,掃了眼昏死在地板上的陳建邦,對他的感情就算無法在一夕之間完全逝去,也全部凍結成冰,一踫就皮膚疼。

她把這裏當作未來的家,細心打掃,用心布置,沒想到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笑話。

而她,更是最大的笑話。

「嘔——」渾渾噩噩地離開此處,飄不到巷口,方嘉儀就蹲下來吐了,幹嘔得厲害,仿佛要把內臟都吐出來一般。

經歷過這些事之後,她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麽可以相信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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